男友搬进向南的家里,已经有几个月的时间了。除了每天的遛狗、喂猫、打理雨林缸,两人还在同一个小区租了一间地下室,用来存放各种一时间用不到的东西。
“这是他的吧?”男友不知道又从哪里翻出两件衣服,比向南的大一两码,款式也年轻。1972年出生的向南笑着说,“哎呦,是友良的!回头放到地下室去吧!”比向南小22岁的男友没说什么,手脚麻利地把衣服叠好。
友良是向南的前任男友,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七年了。
借了几百块钱
2009年春节刚过,在智能手机还没有普及、互联网兴起不久的时代里,大家都猫在同志聊天室里打发时间。向南一般先在公屏和不认识的人随便聊聊。他遇到情绪不高的友良并开始私聊后,才知道友良跟别人打架了,对方不仅住了院,还报了警。警察让友良给对方一千五百块钱私了,不然要被拘留。
2009年时,向南一个月的工资才三千多,加上大手大脚,也攒不下钱。一千五不是个小数目。向南数了数手里的钱,不到一千,他琢磨了一下,留下一两百生活费。两人加了QQ后,友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直到向南问友良要了银行卡号,把钱打了过去。
那时两人还没见过面。向南甚至都没要求友良在何时把钱还给自己,连提都没提。或许有了这层借钱的关系,两人聊得多起来。友良在23岁时父亲去世了,家里的担子全压在他身上。
2009年4月,友良去向南每个周末打排球的球馆找他。向南记得友良戴着当时流行的蛤蟆镜,穿着黄色T恤、牛仔裤,足足等了三个小时。哪知道,一见面友良就急忙还了向南三百块钱。向南也没见外,两人一起去吃了顿饭,饭钱便是从这三百块钱里出的。
聊天、见面、约会,一来二去,两人确定了关系。向南和友良的双方家庭都知道他们是住在一起的“球友”。平时友良会和向南回父母家吃饭。友良和向南父母、向南的哥嫂都很聊得来,相处得特别好。
2011年5月二人带向南的父母去香港旅游。同年7月,向南的父亲查出了肺癌晚期。因为工作性质不一样,所以每天友良早上先开车送向南上班,再带向南的父母去医院。那时友良已经管向南的父母叫爸妈了。
向南关于看病这件事几乎完全不懂,怎么去、去哪儿、怎么弄、问什么,所有这些都是友良在做。后来向南父母去石家庄看老中医,每周需要一万多的医药费。友良便在周末开车带向南过去送钱。
向南不管钱。两人从在一起那天起,向南便将工资卡交给了友良。连父亲去世的仪式和招待也都靠友良张罗。等这一切都忙完,友良疲惫地告诉向南,这一次与癌症作斗争花光了两人工作以来的二十多万元积蓄。向南没想到花了这么多钱也没能留住饱受痛苦的父亲。
2011年底,友良去香港出差。他在机场卫生间的时候却忽然膝盖疼得站都站不起来。友良有些慌张,在香港给向南打了电话。向南让友良先去看看,毕竟他还那么年轻。
第二天下午,友良打来电话,他的膝盖需要做穿刺。向南让友良赶回北京检查。
“中奖了”
刚刚经历丧父之痛的向南怎么都不能相信,那么阳光的友良会患上癌症。
两人先去了积水潭医院,医生诊断膝盖肿瘤是恶性的。向南又联系了301、二炮等医院。友良是天津人,再赶回天津检查。共看了五家医院。三家的诊断是软骨瘤,两家诊断是软骨肉瘤。一字之差,却是两个不同的治疗方案。
向南和友良的母亲都觉得截肢才是万无一失的保障性手术。向南这个观点是从父亲的癌细胞转移到淋巴后获得的。医生说癌症一旦转移,就很难通过靶向或者手术治疗。与生命比起来,瘸了一条腿还算可以接受。“我不会嫌弃你。”向南半开玩笑。可他也知道友良很好面子。截肢对于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来说,意味着生活完全变了模样。可友良的左膝盖已经肿得几乎无法走路了。身体的痛苦、精神的压力,都需要友良尽快做出决定。友良最终选择了天津医院进行膝关节置换。
2012年夏末,友良把有肿瘤的膝关节取出,换了人工关节。医生在手术中端着切下的膝关节给向南和友良的母亲确认,并告诉他们癌细胞没有扩散。向南忍不住问了一嘴“切干净了吗”,听到这句话的人都惊讶地看着他。向南不知从哪里来的直觉,认为手术肯定刺激到癌细胞了。医生却觉得向南在质疑权威性,简单而不高兴地回复了一句“放心吧,肯定切干净”。向南本打算拍下友良换下的膝关节,也没有来得及。
刚做完手术,医生告诉友良手术很成功,医生也很有信心。友良的母亲和向南很高兴。那段日子,友良在天津住院,向南一到周六就坐最早的一班车赶去天津,下了火车直接奔去医院,替下友良的母亲来照顾。
在两人的期盼下,日子恢复悠长。友良重新跑业务。向南和友良还在那一年带了双方的母亲一起去三亚旅游。生活似乎像睡着了那样平静。
转眼一年多过去了,2013年夏,向南申请了年假,和友良一起去斯里兰卡和泰国旅游。这是两人第一次出国,在斯里兰卡玩得极其尽心。或许太累了,有几次友良说胯骨疼,但休息一晚就恢复如常。但两人到达泰国的第一天晚上,友良忽然发烧了。
向南急了。根本没有什么原因会引起发烧,他不敢深想。在热带的酒店房间里,友良浑身烫得像一块烧红的碳。向南不敢开空调。泰国三天,向南一直陪着友良去医院。最开始去了公立医院。向南的英语不好,友良的英语好,但向南不忍心让友良作为病人还要跑前跑后、挂号缴费。好不容易挂完号,发现前面有将近两百人在排队。向南立刻带着友良去了昂贵的私立医院。
签证只有三天,如果因为友良发烧无法登机,不仅签证过期,向南的假期也逾期了。第三天一早,友良最后一次吃了退烧药,竟神奇地退烧了。回到国内,友良不敢耽误,直奔之前手术的天津医院。
当友良打来电话,对向南说他中奖了时,因为语气太过轻松,向南一时没反应过来。友良补充了一句“转移了”。向南脑子嗡地一下。如今向南每次回忆起这一幕,手都会麻,浑身仿佛一口钟,被震得嗡嗡作响。
“我一定等你”
复发对于一位癌症患者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对于患者的家人而言更是如此。
这一次诊断为骶骨转移,且左右双侧均有癌细胞。这是没有办法对骨盆进行置换的。向南和友良甚至想到刮骨的方案。医生告诉他们,癌细胞很难刮干净,会造成大出血,手术风险很大。刮过之后的复发可能性更大。
此时面前只剩下化疗一条路。化疗一期结束后,癌细胞指标有缩小。可这样渺茫的希望在二三期后破灭了,癌细胞的指标不降反增,血小板和白细胞开始大量降低。恢复一段时间,更换了新的药。还是没控制住癌细胞。
友良明白,自己开始向死亡的路上前进了。虽然开始尝试中药,但他已经起不来床。左边的屁股从突出一块,逐步发展成又圆又大,躺着时上半身也要拧着。随着病程加重,骨癌的疼开始了。
友良的母亲说,友良一般是晚上最难受,甚至打吗啡都无法止痛,忍不住就会发脾气。但向南每个周末去时,友良竭力控制着不把最痛苦的一面展示出来。
病榻上的友良还在帮向南买生活用品。那时向南不习惯在淘宝上买东西,几张信用卡也都是友良在用。2015年8月4日,向南陪着友良,忽然接到花旗银行的催款电话,告诉向南有一笔欠款已经逾期,第二天再还不上两万多块,将把向南列入征信黑名单。
向南对钱没什么概念,只知道与癌症对抗的花费特别高。友良被诊断为复发时,向南特别叮嘱,千万不要节省,舍不得用好的药。钱不够可以借,再不行就把北京的房子卖掉。直到接到花旗银行的电话,才知道几张信用卡都在透支。向南蒙了。
友良这才告诉向南,几张信用卡加起来欠款差不多三十万。“那我们还有多少钱?”“我们没钱了。”
向南怎么能埋怨友良,他知道他不会乱花钱,都是为了治病。向南决定先回北京借钱还卡。
临走时,向南跟友良说,“你等我,我明天上午就来。”友良一边笑一边摆手,“好的,我一定等你。”
向南上哪里去弄钱呢!平时都是他借给别人钱,如今却要开口借钱。他只能先和母亲说了这件事。当时24小时ATM取款上限为一日两万,还不够还信用卡。第二天,向南又带着母亲取了一笔钱后独自赶往建国门的花旗银行。
还款时,向南忽然接到友良母亲的电话。向南正在办还款业务。等从银行出来,回电话过去,友良的母亲说,“友良走了。”
母亲告诉向南,友良卧床一年多第一次掉眼泪。母亲把电话递给儿子,让友良给向南打电话。友良却把电话摔到地上,吐了三口血,走了。“你别伤心,你对得起友良,过来要慢点,路上注意安全。我们等你。”友良的母亲说完,向南再也忍不住了,在银行门口的花带后蹲着哭了很长时间。
友良母亲坚持让亲戚们等向南来到。向南看到友良时,觉得他只是睡着了。可在给他换衣服时,才发现友良的肚子和屁股有大量的积液,所有的衣服都穿不上了。只能想办法找了认识的医生,抽了整十升、差不多两个大豆油桶的淡黄色积液,他才能给他穿上他最喜欢的那身西服。
向南哭了一宿。回想着六年里的一幕幕。向南的母亲知道后,给了向南两万块钱,说是给友良家的。次日,友良的母亲让向南选丧葬的套餐,向南便用这两万块钱选了18888块钱的套餐。遗体告别时,友良的舅舅和姨娘让向南挨着友良母亲,站在最前面。
我的左眼黑掉了
2015年开始,一个人面对生活的向南陷入了无法自拔的悲伤中,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哭。只有每个周末去天津看友良的母亲,两人一起聊聊天,住在友良的房间,睡在友良的床上,向南那颗破碎的心才会得到些许安抚。
与此同时,友良离开得突然,没有任何交代。甚至连信用卡、淘宝、支付宝的账号、密码,向南都不知道。等到一点点弄明白后,向南开始偿还近三十万的卡债。
一位二十年前的大学同学得知后,借给向南12.5万。其余的欠款靠向南东拼西凑,加上每天拉顺风车,一点点偿还。因为每夜的痛哭,向南还要在母亲面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向南简直要崩塌了。
半年后,2016年的春节,向南从母亲家回自己家,车子还在三环上行驶,他的左眼忽然什么都看不见了。向南心里猛然害怕了。他觉得这条路就像他现在的人生,没办法倒退和停下,只能硬着头皮、靠着一只眼,缓慢而小心地走下去。
回到家,向南不敢和母亲说实情,只打电话说临时接到通知,从大年初一到初七要去单位值班。
第二天,大年初一,向南独自驾车去了同仁医院。眼科医生看完,却说一时还诊断不了。原来向南的眼底被大量血液遮挡,看不清病情。向南带着吸收血液的药物,一个人在半黑暗中挨到初七,才得以诊断出左眼视网膜脱落,需要加急手术,不然可能失明。
向南是独自前往医院住院的。护士看到惊讶极了,“怎么能没有家属陪着呢!现在不能让眼睛乱动的。办这些手续应该让家属来的。”向南说自己没有结婚,没有家属。
视网膜手术从下午两点做到傍晚六点,需要全麻。手术知情同意书上不能让向南签字。向南没办法,只好告诉了表哥和母亲。等手术结束,向南就赶他们回家休息。护士实在看不下去,告诉向南还是要留一个家属,“晚上疼劲上来,你会受不了的。”向南坚持,“没事,我一个人可以的。”
其实,向南当时的心里全是友良。果然麻药退去后,眼睛带着整个头都在疼,像被念了咒。加上医生要求向南接下来一个月趴着睡眠,确保眼睛内注射的硅油能撑住视网膜,让手术效果得以巩固,向南的头更是疼得无法支持。可每一次疼痛,向南都对自己说:这算什么啊!友良那么疼,都坚持撑了一年。
半年后的2016年9月,向南又需要全麻手术,把左眼内的硅油取出来。此时左眼视力只恢复到戴眼镜时的0.2。而向南的右眼戴眼镜是1.0。更糟的是,左眼看什么都是重影。走路、拿东西、过马路……一个人的生活,现在看什么都是两个。
“我希望你幸福”
2017年,向南半残的左眼得了白内障,置换了人工晶体。2018年底发现人工晶体有可能会脱落,医生说甚至咳嗽都可能引起脱落。到了2019年,向南在打球时碰到了眼睛,人工晶体脱落,不得不全麻做了复位手术。2020年,向南眼镜框磕到了桌子腿,晶体又脱落了。
其实向南并不纠结于左眼的失明会不会让自己看起来有些奇怪。那几年,向南已经决定这辈子不再找男友了,不再见网友,友良的感情让他又温暖又知足。直到和一个同样喜欢动物的男生开始闲聊。几个月后,男生对向南说自己即将研究生毕业,要去外地读博,养的一个雨林缸实在带不走,能不能帮忙照顾?就这样,从去男生的宿舍拉雨林缸开始,到后来看电影吃饭,又到男生硕士毕业、退了宿舍后,又在向南家里住了一阵子。可向南并没往更多去想。
而此刻反复接受全麻手术的向南询问医生,这一次做完手术是不是一劳永逸?太多次全麻让向南的记忆力明显不好了,很多和友良在一起的事情,变得越来越模糊。医生告诉他,每隔几年便需要进行一次手术调整,每次调整手术都需要全麻。向南要考虑一下。
听说这件事的男生赶到向南身边时,已是中午。向南对男生说一起去吃点东西。男生买了两个小汉堡、两杯可乐,摆到向南面前,自己忍不住哭了。向南有些诧异,“你哭什么?”男生回答,“不知道你以后要遭罪多少次。”向南说,其实已经决定好了,不要这个晶体了,左眼看不见就看不见吧!男生接过话说,以后他会陪着向南。向南打断他,“这有你什么事啊!”
又过了些时日,两人终于走到了一起。而当男生开始陪伴在向南身边后,向南带着他去见了友良的母亲。母亲说,“友良走的时候他没来。”向南说,“对,他那个时候有事。”
失去了左眼的向南从没有失去友良。2022年夏末夜里,向南忽然想起一次去看友良,握着彼此的手聊天。友良说自己放心不下母亲和向南,语气里带着不舍,“你们俩呀,生活自理能力都不行,又都太善良,我怕你们在生活中受欺负。”他又想了想,“我妈妈还有舅舅和姨们照顾着。可你自己在北京,最让我担心了。”向南记得当时问了一句,“你希望我以后再找朋友吗?”友良盯着房顶,然后看向向南,握着他的手笑:“我希望你幸福。”向南的眼泪猛地流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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