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的跨年夜对韩宇来说，和往年不一样。
去年，韩宇和男友在广州跨年。当时男友公司安排他出差，碰巧韩宇没去过广州。于是男友定了不错的酒店，让韩宇飞过来玩几天。疫情虽然起起伏伏，但南方城市的冬季绿色让两个北方人很是新鲜。
一年后的今天，韩宇被疼醒了。昨晚他做了几道菜。男友嚷着要喝酒。韩宇知道做销售的男友的酒量，便拿了两三瓶低度数的烧酒。
酒足饭饱，亲热之前，韩宇还有几分兴奋。两人在一起快四年，这件事更多时像例行公事，但这次男友很主动。
当韩宇觉得疼时，男友的皮带已经抽在了他的后背上。他下意识地要躲。可男友用另一支手使劲地掐住了他腰上的肉。韩宇痛得叫出了声，哀求着“轻点”。男友手上的动作反倒加速了。
第二下落在了挣扎着的韩宇的大腿上。韩宇又叫起来，男友却沉默着，紧接着来了第三鞭。韩宇记不清被抽了多少下，他只记得自己想：“这绝不是普通的刺激。”
“失业”
2019年，韩宇和男友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寂寞的夏夜。本以为就是快餐，哪知道数月后的初冬，男友又来出差，两人又折腾了两次。本该在春节前回去的男友因为疫情被隔离在韩宇所在的城市。他们借机谈起了恋爱，男友索性申请调到了这面的分公司。
可此刻男友正抱着韩宇道歉，说自己昨晚太兴奋了。语气和当初提出确认关系时一样温柔。韩宇看着自己胳膊和腿上的一道道青肿，半响才说，“这可不是兴奋”。男友听到这句话，抱着韩宇的胳膊松了松。
韩宇承认男友有大男子主义。一次韩宇买回来的酸奶是男友不喜欢的芒果味，男友居然狠狠地把酸奶扔在垃圾桶里，大喊着“你不知道我最讨厌这个嘛！”
韩宇脑子里的混乱想法被男友的新解释打断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最近失业了，心里太堵了，没控制住发泄了出来。”
2021年8月底，男友所在的分公司没熬过经济形势的波动，被撤销了。男友当时可以回到总公司，但他不愿面对父母的催婚而留了下来。韩宇也琢磨过，或许男友不想给自己压力才这么说。毕竟他们二人的日子一直不错。
然而接下来的生活对两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而言都不好过了。一直从事销售工作的男友既不是名牌大学毕业，也没有过硬的专业技能。连续四五个面试都杳无音信。韩宇看得出男友日渐压抑的情绪。
现实让男友和韩宇没办法躺平，他们都算是小镇出来的孩子，都需要一份能带来稳定收入的工作来保障生活，甚至每年春节还要给父母一些钱。
韩宇想，男友也许真的是太压抑。打几下就打几下吧！那两天，男友买了不少好吃的给韩宇，哄他开心，韩宇感觉仿佛回到了初恋。
男友失业后，二人的开销基本由韩宇支出。男友在家会笨手笨脚地煮几个菜，有时糊了，有时咸了，只能对付着吃。那个周末韩宇说他来做菜。一道辣子鸡喷香诱人，哪知道男友因为上火嗓子疼而吃不了辣，夹了几筷子，男友用力地顿下碗，“你是不是成心的？”韩宇惊讶地才说了句“怎么了”，耳光已经响亮地在他的脸上开了花。韩宇下意识躲闪，又一个耳光抡了上来。
饭没吃成，辣子鸡也撒了一地。两个耳光之后，男友先声夺人，气鼓鼓地进了卧室生闷气。韩宇忍着疼，收拾碗筷。
就是从这次起，男友还摔过电视遥控器、书、快递包裹，最严重的一次是摔了手机。韩宇想不起当时的原因了，好像是他跟别人在网上聊得热火朝天，正在沙发上刷手机的男友一把抢过来他的手机，只看了一眼，就摔到了地板上。
韩宇看着碎掉屏幕的手机，心疼之余，心里的纳闷更多：失业会把熟悉的人变成恶棍？
“你被家暴了”
2021年10月，韩宇决定跟男友一起旅行。或许换个环境，对两人来说是一个新的机会。到了高铁站，男友发现自己没有带身份证。韩宇看看时间还来得及，便让男友回家去取，自己在高铁站等他。
男友一听这话，脸色一沉。韩宇心里紧了一下，转念一想毕竟在公开场合，男友应该不会把自己怎么样。又旋即觉得自己这样想有点可怜。好像自己正在因男友的暴力而变得怯弱和屈服。
“我不想去了。”男友冒出来这么一句。韩宇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打车回家很快的，来回也就二十多分钟。”男友却拎着行李往出口走去。
韩宇追上去阻拦。刚拉住男友的胳膊，就被狠狠地推开。韩宇没站稳，跌坐在地上。男友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韩宇刚站起来，还在低头拍裤子上的灰，男友突然愤怒地冲了回来，给了他一脚。那脚踹在了肚子上，韩宇第一次感觉到肠子蜷缩起来有多疼。
毕竟不是在家里，韩宇开始还击。韩宇比男友高十厘米，还手并不吃力。吃亏就吃亏在韩宇没有用全力，但男友打在他身上的每一下却都很疼。
这是韩宇第一次打架，他没想到要揍的人是自己的男朋友，更没想到男朋友的几拳这么准又这么狠。整个过程也许只有几分钟，或者十几分钟。二人被高铁站赶过来的警察拉开时，韩宇说不清自己哪里疼，衣服都被拽坏了。行李不知道何时被踢到墙角。他累了。男友也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到了警务室，二人承认彼此是好朋友。警察教育了他们差不多十分钟。“哪有朋友因为一点小事就拳打脚踢的！”这句话让韩宇刻骨铭心。他当时没忍住，居然流出了眼泪。
走出火车站，韩宇问男友，“你是不是恨我？讨厌我？”男友一脸愕然，“怎么会呢！”男友的语气没有丝毫的悔改。韩宇那天没有回家，他径直去找了闺蜜。
“报警吧！”听完韩宇的讲述，闺蜜说。韩宇先是一愣，然后苦笑了一下，“我这不是刚从警务室出来。”闺蜜的想法却不一样，“你没和警察说实话，你怎么能说你俩是朋友？你俩是情侣，你被家暴了！”韩宇被“家暴”两个字震住了。“我被家暴了吗？”他问自己。
韩宇第一次正视自己被家暴这件事。那晚他留在闺蜜的房子过夜。夜里十点多，男友打来电话道歉。韩宇要和男友在电话里争论，闺蜜一把夺过电话，挂断了。就算如此，第二天下午，韩宇还是在闺蜜无法理解的目光中回了家。
其实那天上午，闺蜜去上班后，韩宇去了派出所。他是想报案的。在派出所门口徘徊了很久，到底不敢走过去。他不敢跟警察说自己被家暴，更不敢说自己是同性恋。
“宝贝”
2022年初，男友像变了个人一样，对韩宇很好。时不时给韩宇买喜欢吃的零食、小蛋糕。但就在韩宇生日的后一天，一切又卷土重来。
没有任何征兆。韩宇正在洗澡，满头泡沫，就听见卫生间的推拉门被猛地推开，他下意识地躲闪，却被男友一脚踢在小腿上。韩宇跌坐在卫生间的瓷砖上，腰磕在了马桶沿上，疼得眼前一黑。
如果是在2019年问韩宇，有一天会光着身子被男友揍，他是怎么都不肯相信的。可现在韩宇只想躲起来。他没想到原来人不穿衣服时会如此的脆弱。躲了几下后，韩宇挣扎着抹干净脸上的泡沫，努力睁开眼睛，忍着腰疼，开始还击。可是他手里只有毛巾，以及角落里的马桶刷。韩宇一边胡乱抽打一边大叫“杀人啦！救命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响起了砸门声，“警察，开门！”
原来是楼下的邻居被韩宇家的声音弄得不胜其烦，打了电话报警说扰民。警察见裹着浴袍的韩宇用手撑着腰，又见男友喘着粗气站在一旁。“是合租闹别扭？”警察并没过多探究，问韩宇，“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韩宇感觉脸、屁股、腿，尤其是腰，特别疼。韩宇依旧不敢说这是家暴。他害怕警察走了之后，自己会继续被男友揍。
警察看了看情况、调解几句。韩宇就这么湿漉漉地裹在浴巾里，用力抓住浴巾，死死盯着男友。男友冷静下来，先是道歉，说自己太激动了。后来又问韩宇为什么手机上有人管他叫“宝贝”。韩宇听到这件事，心里理亏，只说是朋友胡乱叫的。韩宇知道男友不会善罢甘休。偷偷发了微信给闺蜜。等闺蜜赶到时，韩宇脱口而出，“快陪我去医院。”
闺蜜也不敢多耽搁，让韩宇去换衣服，她帮韩宇盯着男友。奇怪的是，只要有外人在，男友总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根本看不出像家暴男。等到了医院，两人也不知道挂什么科，就在急诊里挂了外科，拍了片子，又请了骨科医生。别处都是皮外伤，只有腰撞得厉害，引发了曾经的旧伤。医生让韩宇卧床一周。
看到韩宇伤得如此严重，男友竟然跪在韩宇面前，哽咽着说自己错了。韩宇想推开他，男友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在韩宇身边转来转去。还承诺自己有工作后，一定会对韩宇好。
韩宇不想答应，也不敢反驳。接下来的日子韩宇好像被软禁了。由于卧床，韩宇吃饭、行动都由男友照顾。甚至晚上睡觉前，男友还会语气亲昵地从韩宇手中拿走手机，督促他早点休息。韩宇不敢多言，乖乖听话。
韩宇想逃离这个房子，那些衣服、鞋子可以再买，至于这段感情已经让他惧怕，也没那么重要了。他的忍耐只需等到腰好起来。
“只要你听话”
韩宇发现自己无处可去。搬出和男友合租的房子，他需要一个新的住处。最好再租一个，让男友找不到。可一来时间不够，二来也没那么多钱。韩宇剩下的退路是闺蜜的住处，但闺蜜也是与人合租。韩宇感觉自己勉强能走时，躲到卫生间里，给闺蜜发信息求救。闺蜜很爽快地回了句，“用我接你不？”
韩宇是借着上班的机会，连换洗衣服都没带地逃到闺蜜家。闺蜜愕然，韩宇说男友天天在家，实在不好掩饰。
当晚，男友的电话和信息开始轰炸。韩宇一直不回。后来索性不看手机。到了九点多，男友忽然安静了。这反倒让韩宇有些紧张。半个多小时后，闺蜜家的门被敲响了。很有礼貌的节奏，让闺蜜和韩宇对视一眼，韩宇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闺蜜去开门，果然是男友。闺蜜告诉男友韩宇不在自己这里。男友礼貌地笑着，“可是他的手机定位就在这里啊！”又指了指门口的鞋子，“这不就是他的鞋。”就在闺蜜琢磨如何回答时，男友自顾自推开了门，闯了进来，站在客厅里大声说，“别闹了，这么晚了，跟我回家吧！”
躲在房间里的韩宇还没说话，合租的人不耐烦地跑出来，“让不让人睡觉了！”男友堆起笑脸解释自己是来找恋人回家的。合租者摔下一句“小点声”就用力关上了门。韩宇不希望女闺蜜为难，毕竟她还要在这里住下去。当晚只能跟男友回家。
第三天下班时，韩宇从地铁站出来，骑上共享电动车。那天他打算去找闺蜜再一起想想办法。骑出去大概三五分钟，就感觉斜后方有一辆电动车直溜溜地冲了过来。韩宇没来得及躲闪，被撞倒在地。他有些愤怒地爬起来，发现竟然是男友。
“你没事吧！”男友跑上来扶他。韩宇大声喊，“你别碰我！”有路人看到，好奇地打量两个人。这是下班的晚高峰，开始有人驻足。男友竟然笑了，“人这么多，我也道歉了。”韩宇那句“你家暴我”就在嘴边，但不敢吐出来。
一小时后，韩宇坐在餐桌旁，面前是男友做好的饭菜。男友还拿手机拍了照片，发了朋友圈，说是要和心爱的人好好在一起。韩宇看着男友高高兴兴吃饭的样子，心里哭得没有一点声音。
韩宇左思右想后，劝男友去看看心理医生。男友不肯。“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韩宇说。“我都说了我没病。只要你听话。”男友用力拍着桌子吼。韩宇还想说什么，男友冲着他挥了挥拳头，“你别逼我。”
韩宇闭嘴了。
韩宇想起很久以前在一个纪录片里看过的镜头，一只狗因为经常被主人打，短短三四个月后，每次主人的语气一变，狗就会乖乖趴到地上一动不动。
韩宇看着窗外。已经入冬，外面又黑又冷。应该有人和自己的处境一样吧？韩宇想。他曾看过那么多关于家暴的报道。都是男女之间的。可如今轮到自己，他弄不明白，同性之间连家都没有，竟然还会有家暴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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