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浴中心被殴打的男同性恋

2月12日凌晨四点左右,正在洗浴中心二楼散包里过夜的项东,迷迷糊糊中听到了打骂声。他眯着眼,借着走廊上微弱的光,辨别出应该是隔间有人起了争执。

项东听到两三个男人的骂声传来。“让你摸我。”“昨天晚上是不是你趁我睡着了,过来摸我?”“你这个同性恋。”伴随着骂声,还有扇耳光的声音,一个男人嚷了几声后跑掉的沉重脚步声,项东睡意未退,便没当回事。说不定是哪个同志骚扰了直男,他翻了个身。

“变态”

2月11日晚,项东结束了一天的忙碌。赶回家后,他要抓紧时间收拾两件换洗衣服,——有朋友和他约了晚上一起去洗浴中心。这是项东第二次去这家洗浴中心。上次去时,他被这里的热闹惊呆了。“非常多的同志,人来人往。”项东说。

项东从朋友口中得知,这里原本只是普通的大众洗浴中心。新冠疫情防控起起伏伏,几家比较有名的同志酒吧都歇业后,这家洗浴中心不知何故逐渐成为同志口口相传的聚集地。

其实洗浴中心并没特别之处。一楼是洗浴和泡澡的地方,一个池子,十几个淋浴头。二楼是桑拿和休息区,二楼和一楼间还有一层,用隔板隔出的小房间,半透明,隔音不好,没有门。晚上睡觉时才放开,有枕头与被子可在架子上取。三楼以上则是酒店包房,到了周五周六,人满为患,一房难求。

随着同志越聚越多后,这个洗浴中心越来越热闹。大部分人会在一楼淋浴泡澡后,到二楼休息区聊聊天。遇到看对眼的,确定彼此都有好感后,再找个僻静的角落亲热。

项东没有抱着一定会在这里遇到天菜的念头,不过平日忙着工作考证,到家都要夜里九十点钟,实在没有其他的娱乐。回到出租屋,一个人看看直播、刷刷短视频,就要睡了。不能说憋屈,但的确不知道如何有面对面社交的渠道。如今到这个洗浴中心,也算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项东从住处到洗浴中心,地铁加换乘要两个多小时。到了洗浴中心,肯定是不再回家住了。在散包过夜虽然睡得不踏实,不过对项东而言,也是一种难得的放松。毕竟身处在同类的环境中,没有担心。

而项东第二次被惊醒,是在早上七点多。这次依旧是在距离项东的散包两三米开外的房间。与上次不同,这次闹得很厉害,声音很大,不少人远远地围观。项东也忍不住走过去。

只见六七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围着一个男人拳打脚踢,口中的叫嚷和凌晨四点多时并无差别。打人者理直气壮,一口咬定被打的人是昨晚过来“骚扰”他们的“变态”。几个人围着扇耳光、踹肚子,被打者完全没有还手和辩解的机会。

只见六七个人中有人走上前去,一拳打在已经躺在地上、蜷成一团的男人的脸上,男人立刻满嘴鲜血。听其他目击者说,男人后来还吐出了一颗牙。

项东和十来个同志站在一旁,彼此都知道大家是同类,却不敢上前。项东遇到的一位朋友此前还聊起,如果自己因为性取向被欺辱,一定要奋力反抗。可此刻没人敢站出去,大家似乎因为做错了什么而格外理亏。后来那位朋友对项东说,“他们那种打法,没人敢上前拦着。”

在围殴了十分钟后,有人拎起一把椅子,就要对着被打者的脑袋砸去。这才有人慌忙拦下,边劝着,“会出人命的。”打人者这才住手。

被打的人连滚带爬地跑了,项东和大家也都散开了。项东只想赶快订份早餐外卖,离开这个洗浴中心。

洗浴中心被殴打的男同性恋

三次打人事件

同志都更喜欢大城市,项东也不想回到陕西老家,大城市似乎总给他一些希望。然而三年疫情,这样的希望变得稀少。像项东这样的同志群体,平时都是租房住,很少会有足够的时间交友。线下聚会的形式多半是找个距离近的地点,做做饭、唱唱歌、玩桌游,比如参加郊区游或者一群人租个别墅一起玩打发周末。

项东以前还可以参加一些线下聚会。但这样的聚会有时太“素”了,遇到不喜欢的人还没办法离开,项东有些拘束。洗浴中心则不一样,人多选择也多。看对眼还可以发生一些其它的事情。

其实项东在2021年时就听说过这里,只是当时并没人说已经发展成同志浴池。项东听说,周一到周五,洗浴中心还是以附近居民为主,尤其白天主要都是银发族,一般到晚上八九点就走了,他们不会过夜。

附近居民说,这家洗浴中心已经开了十年出头,疫情三年几乎倒闭。2021年后,越来越多的同志来到这里,人多的时候三楼以上的酒店都需要提前预定,这里的生意越来越好。

项东1月底第一次走进洗浴中心时,看到很多慕名而去的圈里人,以三十上下的年轻人为主。从大门到浴池,他感觉一直有人打量自己。打开软交友件,非常多的同志,距离都显示0.01千米。

其实在淋浴区很少会有人盯着别人看。反倒在休息区人比较多。项东更喜欢在这里交朋友、聊聊天,叫个外卖,再喝点酒、玩玩扑克,彼此熟络起来,以后的生活里也可以约出来见个面。“除了这里,还有酒吧,我不知道还能去哪里交友聊天了。”

由于并不是纯粹的同志浴池,性取向也不能从外貌上看得出,难免出现同志骚扰直男的情况。实际上,12号凌晨,他在隔壁的散包里就听到了争执。

那个房间里有三张床睡,几个直男在里面休息。项东隐约听到有个直男怀疑一个同志摸了他们。在没动手打人前,被质问的同志非常坚决地说可以查监控,如果没有证据,想打人是不行的。几个人拿他没办法,便没有动手。

实际上,这家洗浴中心的休息区到底有没有监控,大概没人说得清。在清晨六七点的打人事件发生后,几个直男似乎掌握了诀窍,只要大声质问对方昨晚是不是骚扰了自己,对方迟疑的话,二话不说,直接开打。

这样的理由当然很牵强。项东认为,如果对方确实骚扰了自己,为什么不当场直接抓住和询问?却要在天亮后满地抓人质问。第三次打人很快发生了,这次是一位25岁到30岁的男生。

当时项东和朋友订的外卖到了,两人准备下楼去拿。于是他们目睹了第三次打人事件。因为天亮了的缘故,很快就有工作人员上前阻拦。看到工作人员,几个人骂骂咧咧地收手了。被打者受到了惊吓,在工作人员的推搡下,简单收拾下就迅速离开了。

没有地方去

此时,几位直男已经开始在洗浴中心“巡逻”般到处质问了。

有个六十岁出头的大爷在二楼被追了很久。被追到后,直接警告说自己就在这旁边住,他是当地人,不怕的,要是敢打他,他就和这里没完。听到大爷这么说,几个人竟放过了他。

但他们的行为已经让当时在场的大部分同志都纷纷换衣服离开了。

项东去洗漱时,听一位工作人员对同事说,某某昨晚打了人,把那人打走了。听语气,他们似乎是知道这些。项东心里一寒,恐怕自己以后都不会再来这里了。

可项东接下来好几天都睡不好觉,不仅仅是这惨烈的一幕,更多是一种无力和无助。他看到一些网上的帖子和公号谈起这件事情,近乎一致地说:肯定是挨打的同性恋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举动,比如偷摸直男。

项东当然也不能否认这一点,在第一次去这里的时候,他便遇到过这种事,但当事人一般都会选择报警或找工作人员来解决。不过那天发生的事并不是这么简单。项东想不明白,为什么那几个直男会在休息区里盯着一些举动、言语上有同性恋感觉的人审问。

项东最难受的是自己在面对这些,也恨不得立刻把自己摘清楚,免得惹来麻烦。可身为同性恋是一种麻烦吗?当脑子里冒出这样的想法,项东不寒而栗。他从小到大一直在“逃离”。

项东并不想每次只是在交友软件上认识陌生人,和其他年轻人一样,他更希望可以安全舒服地聊天交友,以比较正常的方式去沟通。同志酒吧和浴池某种程度上提供了这样的空间。然而,由于这次事件,酒吧一时间又没有开业,项东发现自己竟无处可去。

但他不会再去那家洗浴中心了,一想到这个,他都会记起自己离开时,那些人仍在大厅里“排查”,叫嚷与辩解的声音混成一片,似乎下一个被打的人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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