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随心飞

“你找什么”。坐在机舱,交友软件传来一个天问。

想说“不找什么”,但飞机起飞,不得不关掉信号。这个问题只好和我一起悬在半空。

大概是一双可以枕的臂弯、怀抱、善于接吻的唇舌、阳具、洞穴、能给予交响的心,等等。其实不一定非要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分散在人群里整存零取也可以。哪怕散落在天南地北,反正我已经买了随心飞。

甜蜜隧道

2020年,半年禁闭以后,航空公司开售飞行年票,我当它是命运的补偿,差不多每两个星期都要出去逛逛。这一站是长沙。

大学是在长沙读的,基本没有游览的动机。比起熟悉,倒不如说是某种意义的“近乡情怯”。毕业多年,并没有成为大学时候想成为的那个人,有一种戳穿牛皮的恐惧。其实回学校也没什么故人,不过是自己坚持。我珍惜自己尚存的这一点志气。

这次的目的,一是看个画展,二是面基,三是吃湘菜。第二点和第三点又有点联系,那基友是我在微信群认识的,共同爱好是看“乘风破浪的姐姐”。看着浪姐里一群姐姐大吃口味虾,我也跟着馋了起来,他又一直催我来看他。

乘风破浪的姐姐的豆瓣页面里比较靠前的一条短评说这节目是“全国同性恋的盛大节日”,我深以为然。有几天全部的基佬微信群都能看到着伊能静黄圣依的表情包,大家共享着心照不宣的笑点,有一种琥珀色的柔情蜜意。每次看完节目之后,我和他一起回味节目里容易被忽视的笑点,评论里面诸般角色,倒比看节目本身花去更多时间。

照片上的他算清秀,是那种中南地区常见的干净利落长相。后来他说曾考虑过不要跟我见面,因为我对这件事一直明显缺乏热情。其实连他的名字我都过了很久才记得住,那名字过于普通以至于辨识度为淋。有等于无,是犯罪分子隐姓埋名的理想选择。

约好了在长沙高铁站见面,出了站口看到一个很挺拔的高个男子在玩手机,戴着口罩看不清楚脸。往前走几步,对方并不抬头,我忙径直穿过去,一口气走出十几米。

“就知道我的运气不会这么好”。我对自己讲,掏出手机问他怎么还不来。

“我就在门口啊。”他说,然后那个男的放下手机张望了一下,向我走来。边走边摘口罩。

美这种事情有时是玄学。比如他的脸单独看起来其实止于端正,但是他身姿像松树又像柳树,玉色的头颈发着柔光,相比之下五官显出一种温润的谦逊,仿佛怕自己漂亮得太有侵略性,特意收敛了一些锋芒。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ua,配黑色的运动裤,我本就比他矮胖,偏着一件紧身的枣红短袖配短裤,更觉得自己眉粗眼大面胖腰肥,挤出笑容和他握了握手,他也不多说什么,和我一起走进地铁站。进地铁的时候我下了半天app,他在闸门的另一侧静候我手忙脚乱。待到搞定后走在隧道里,我像奔赴刑场的烈士般守口如瓶。与其被对方嫌弃,不如先拒人千里,就算是从千里之外赶过来的。

也不是完全没有谈话,不过这种既不熟悉又不陌生的关系,说出的词句都飘散在地铁站的白噪音里,淋交流。

飞机降落时就冲进鼻子里的槟榔和广玉兰混合又甜又苦的味道,在地铁车厢里又浓烈了一些。我望着车门上的站名更感灰心:

圭塘站,树木岭站,赤岗岭站,砂子塘站,黄土岭站,碧沙湖站,阜埠河站。

好像来到了矿洞里,外面还有无尽的灌木黄土烈日。想起大一时坐没有空调的公交车去长沙火车站附近的售后中心修mp3,在40度的天气里来回两个多小时,简直纳罕自己居然还会专门来这个地方。

“上一期浪姐里你最喜欢哪一首歌?”他凑近一点问我。

“肯定是《是否》了,那首歌让我感叹‘这才是音乐嘛’。”

“我也一样,最喜欢这首。”他笑眼盈盈。

“是嘛,但阿朵发挥没我想得好诶,用力太猛,反而不如郁可唯那么自然”。

“郁可唯的唱功确实没得挑剔,不过阿朵也不错了。”

“不过阿朵和宁静没什么交流啊,有没有暗撕?”

那段时间我设了闹钟,每天给阿朵投票帮她复活,还史无前例地在朋友圈拉票。他比较喜欢郁可唯,从她超女出道时就关注着。拿自己喜欢的明星表现谦虚,就好像两位数落自家孩子缺点而吹捧对方孩子的家长一样温情脉脉。

熟悉的话题一旦开始,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空气忽然流动了起来。未谋面时通过微信熟悉的,那些碎片化的癖好、过往、习惯,迅速组合在一起,拼装成眼前的这个人。

应该是在说了一件好笑的事情以后,我的手无意间落下擦到他的手背,他毫不迟疑地反手握住,然后慢慢松开。

霎时觉得一切皆可原谅,不管烈日还是槟榔。大学时至高的人生理想,无非是和喜欢的男孩子在长沙的街头一起手牵手吃粉逛街挤公交。即使早已时过境迁,但情缘总不会准时,有幸遇到便不算迟。

未来人类记载历史到2020年,一定会描述全球停摆,数十万人死于瘟疫。而我,即使到了死的那一天,也会记得这年的暮夏,我和那个名字模糊的人曾在穿梭隧道的车厢里,偷偷地甜蜜共对。

东北痞子

不知何时开始,地域在同性恋市场成为了一种资本。上如推特名媛“西北xx”,“东北性瘾小叔“之类,下到小蓝小红里十个mb大概有七个要说自己是“东北痞子”,好像“北”字于男色市场类似于巴黎米兰于时装或埃及之于长绒棉,让人不禁暗为杨浦的瘪三或者苏州的流氓鸣冤叫屈。

真到了沈阳,软件里反而没看到“东北xx”这样的名字。我想是“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的道理,就像兰州没有兰州拉面,奥尔良没有奥尔良鸡翅,钱包里也没有钱。

但辽宁口音确实极富感染力,在小卖部买了瓶水,小姑娘对我说“走了哈啊?”我顿了一下以为她在和我开什么玩笑,但她就去忙别的了,显然只是和我打个招呼而已。比起大城市严阵以待的服务人员,这种轻松自在的态度让人格外放松。

于凤至大概就是这样子的女人。大帅府挂着她年轻时的照片,烫了海藻般的一头卷子,大大咧咧地站在相片中间。左手搂着宋美龄右手宋蔼龄,含胸驼背还是高出她俩一个头。宋蔼龄被于凤至裹在白色的裘皮披肩里满脸僵硬,宋美龄的表情也只能算得上勉强得体,也许是让她想起大学宿舍里那种没心没肺又过度热情的大个子女同学。不知张学良沦为蒋介石的阶下囚后,于凤至看到这张照片会不会有今昔之感?不过她更可能是不回头看的那类人。她在美国生意做得很成功,炒房炒股都赚了大钱,活在过去的人不会这样。

赵一荻旧居在大帅府的侧门外,“只能以女秘书的身份出面”是当年于凤至的底线。秘书就得住在家门外面,哪怕只隔一道墙。虽然是独栋别墅,所有居室都显得很小而类似样板间,不知是不是正房太太有意为之。于凤至晚年在好莱坞买下了英格丽褒曼和伊丽莎白泰勒的宅子等待张学良和赵一荻来住,未果。生命的最后,张学良选择了和赵一荻合葬而放弃了于凤至买好的房产双人墓穴,究竟是隐忍的大太太被挤了出去。张学良给她盖章“最好的夫人”,虽然离婚了。

斯佳丽在“乱世佳人”的结尾自我勉励“即使他不爱我,至少不能让他看不起我”。不知于凤至会不会想起这个情节。

“老成这个样子,爱不爱又有多大关系呢。“我看着展览柜里张学良百岁生日时戴过的夏威夷花环,手持玩具的百岁人瑞看上去也像一件玩具。当年英姿勃发的少帅,最后击败敌人的方式是长寿。上帝刻薄起来也是毫不含糊。

之前做功课,搜到了六七家沈阳的同志浴池,我挑了号称最热闹的一家。门脸很小,在老居民区里,走进去还要换鞋。中年男老板问我“你怎么知道这里的?你是同性恋吗?”我很不喜欢给自己贴标签,逼问下却也不得不承认。

里面不大,配着蒸房大池和一圈花洒,再往里走就是黑走廊和小黑屋。小黑屋的大通铺上铺着农村桌子上常见的那种硬而光滑的塑料台布,是懒得换洗床单的意思。摩肩接踵的人却基本上都是看客,场景并不火辣。

别人告诉我,这些浴池通常下午7点多就关门了,人最多的时候是下午两三点。对比其他城市深夜癫狂的欢场,估计沈阳基友们出来浪荡也不能耽误回家做饭,像昼颜里“下午三四点钟的恋人们”。

比起北京的某悦或者上海的某斯,这里的市场竞争明显不激烈,大家看上去都没什么训练痕迹,而且似乎上了岁数的人居多。数不清的手从各处摸来,我并不计较,谨遵游戏规则。

两个黑屋子中间有个过道,摆着一个电视和床铺,蓝幽幽的灯光照在裸体上很有舞台效果。这床上铺着褥子,一个穿着短裤的人躺在这里。有人喊“搓背”,他就塔着拖鞋到蒸汽房门口的塑料床边去搓澡。在这样的淫窝里正经上班,像野天鹅里对着刑场火堆一心一意织毛衣的女孩一样令人骇然。

一个男孩斜躺在电视机旁边过道的凳子上,表情冷漠而器官怒胀。来来往往的人都要摸它几下,有个人摩挲了太久,引起旁人的不满,催他快些。那男孩依然面无表情地躺着。出门的时候遇到他,他抬起手腕上的apple watch,壁纸是他微信的二维码。后来他说,他遇到想认识的人就会调出这个壁纸。

有个大概五十岁的人对我抱怨,说他刚得了一场大病,最近苍老了很多。我劝慰他“你现在看上去也不错啊,看得出底子是很英俊的”。不过我到底也没硬。

曾经在台北aniki里,有个声音很好听的老先生给我讲他在大陆的见闻,旁征博引娓娓道来,为的是帮我口几下。我支付他稿酬的时候望着他的脑袋,无端觉得他很像蔡康永,大概由于新闻里蔡康永的男友Gorge出没的同志三温暖就是这家。

我见过被小伙子打开手的老年人讪笑着的脸,年轻人再落魄也不会那样让人可怜。老了还要为一点肉欲卑躬屈膝,真的就是尊严扫地,颓败绝望。

他朝吾体与君同。望着蒸汽里蹒跚着的稀疏头顶松弛皮肤,我暗暗发誓自己永远不会沦落至此。

刘玉玲有著名的fuck u fund,存一笔钱让她在任何不爽的工作环境里都有底气骂一声fuck u 扬长而去。我决定开始积攒我的fuck me fund,当我的肉体彻底失去市场价值以后,随时可掏出一叠钱来请人fuck me。

离开浴池的时候大概是下午四五点钟,金澄澄的夕阳从远处的河堤照过来,穿过老单元楼的砖块,错综的老树枝和小公园亭子的屋檐照在脸上,仿佛可以闻到铁锈味。我打开手机开始搜索附近的地铁站,省下的打车钱将是我的fuck me fund的第一笔进项,作为未来的嫖资。

希望到那时,我不会昏聩到去雇佣“东北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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