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后,我成了一个同性恋的儿子

41岁的维东在2021年底和妻子协议离婚时,没和任何人商量。维东也没什么人可以商量,他的亲人只剩下父亲,而父亲已经75岁了,知道儿子离婚,恐怕出不了主意,只会徒增烦恼。

维东因为离婚分房分车,闹得夜里睡不好,头发也白了不少。半夜十二点多,他忽然接到了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电话那端,一个女人刺耳的叫喊伴随着骂声,让维东立刻到他父亲的住处,说维东的老父亲耍流氓。

维东一头雾水。担心父亲出事,忙穿上衣服,赶了过去。

小狗与寡妇

午夜的街道,并无星光,连路灯都是昏暗的。他担心父亲,却又埋怨父亲。眼看着快八十了,耍流氓?维东也是男人,他搞不清父亲怎么想的。

父亲独居有三年多了。是维东把老房子卖了,又添了一些钱,给父亲买的新高层。一梯两户,南北通透。唯一不好的地方是邻居把房子租了给了一个寡妇。

那寡妇是个大体格子,170厘米的身高,又踩着高跟鞋。据父亲说,寡妇上班晚,下班早。维东纳闷地问过父亲怎么知道?父亲小孩子一样笑嘻嘻地回答,“我会从门镜里面看啊!”想到这里,维动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父亲真的对寡妇有什么想法?

下了出租车,夜色似乎更浓了。维东快跑了几步,又旋即慢了下来。他想起妻子之前的话,“你爸是不是太想你妈了?总有些奇怪的举动。”维东的父亲是从2019年开始有些反常的,最开始是时不时说,自己在夜里能听见之前家里养的小狗的脚步声。

那条小狗已经没有快五年了。当时还是维东开车带着父母一起去河边,找了七八棵树中间的一片空地,花了一个多小时挖了坑,然后把小狗连同盒子一起埋进土里。如今过去这许多年,父亲忽然说听到小狗的脚步声,还闹着要把床底下腾空,留给小狗住。的确有点吓人,也有点无奈。

维东对父亲的表现特别不理解。母亲去世后,父亲似乎遗忘了这些。家里的合影照样摆着,父亲在家除了擦地抹灰,连母亲的衣服都没太整理。怎么反倒对一条小狗念念不忘。

维东想不到父亲如今怎么又惹到了邻居的寡妇。带着疑惑,维东上了楼。一出电梯,维东发现父亲家和邻居家都大门紧闭,看不出异样。维东用钥匙拧开门,发现客厅的灯亮着,看来在赶过来的这段时间里,战火已经熄灭了。

看到维东进来,父亲像个孩子一样急忙站起来,快步走过来,语气委屈,但先关心儿子,“你咋过来的?路上没事吧?”维东心里来了气,自己离婚这么大事都没和父亲商量,如今一点小事就要折腾自己,话已经脱口而出,“你有闲功夫关心我,不如把自己管好。”

此刻父亲没在乎维东语气里的不满,反而一五一十地讲了起来。原来父亲夜里一直睡眠不好。睡不着时,便会到和卧室联通的南阳台躺着。在那里可以看到外面一览无余的夜空,让他的心情也好一些。

由于房屋建筑设计的缘故,南阳台是可以看到左右邻居家的阳台的。而且这两家都没什么遮挡。当父亲忽然发现邻居家的阳台上站着一个男人时,吓了一跳。父亲知道邻居是个寡妇,此刻看到有男人在寡妇的阳台上,父亲的第一反应是:邻居家进小偷了!于是,父亲就去敲邻居家的门,想提醒邻居。

听完父亲的讲述,维东哭笑不得。父亲傻乎乎地问,“她让你过来,不然你过去和她解释一下吧!”维东气得说,“你快去睡觉!你管这些事干什么!”

我没有偷窥你

那天维东没去找寡妇解释,也没回自己家,而是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寡妇没有找来。哪里知道到了这天夜里九点多,父亲又打来电话,说他害怕,因为邻居刚才过来敲门。他不敢开,因为昨晚寡妇骂得太厉害了,害怕再次被骂。

当时维东刚和妻子协商如何分积蓄,两人闹得都有些不高兴,他情绪又低落又焦虑。接到父亲的电话,维东一开始还只是劝父亲不要害怕,实在不行就报警。然而父亲在二十分钟后又打了电话过来。

父亲说寡妇又找来了,还在门外骂,说父亲老不正经,偷窥自己。维东心里气不打一处来。一部分是因为父亲,如果不是父亲好心提醒寡妇进小偷,肯定不会在晚上对方又跑来折腾。更多的则是因为这个寡妇着实有些欺负人。难道这件事还没完没了了?!维东让父亲等着,自己马上赶过去。

维东硬着头皮和还没彻底离婚的妻子说了这件事,想请她帮忙调解一下,也许女人和女人比较好沟通,但妻子犹豫之后拒绝了。

维东赶到了父亲家,先看了一下父亲的情况。发现父亲躲在卧室里,紧关着门。他轻推开门,父亲蜷缩的后背对着自己。简单问了几句,发现父亲除了害怕,没有其他情况后,维东便客客气气地去敲了隔壁寡妇的门。

敲了几下后,维东大声说自己是邻居的儿子。就听门里有动静,有人摔摔打打地过来开门。拉开门后,寡妇穿着吊带睡袍,外面披着一件男士外套。见到维东,寡妇先声夺人,“你管管你爸!昨天晚上过来,说是我们家进小偷了,他非要进来看。那是我男朋友过来了。都半夜了,你爸是不是扒门缝?还有今天,我在阳台上晾衣服,你爸在阳台上站着往我这面看。这都几点了,你爸在阳台上盯着我家阳台算什么事?我一个寡妇,就算是找男朋友又怎么了?犯得上你爸半夜过来吗?再说,你爸偷偷摸摸地盯我,他什么意思?”

维东不知道父亲竟然做出这样的举动,被寡妇这么抢白,一时间就噎住了。他想了想才说,父亲有些老年痴呆,前阵子还说家里死掉的狗回来了。希望邻居也能多体谅。

寡妇完全不理会维东的说辞,反而在听到“体谅”两字后,有些歇斯底里起来,话快得像连珠炮,“你让我体谅你爸?你爸爸体谅过我吗?看我是个寡妇,所以半夜都来敲我家的门。明摆着欺负人。我交男朋友错了嘛!你爸一直敲门什么意思!还不是欺负我是个寡妇!”

维东被寡妇说得哑口无言。这时父亲忽然从门里探出头说“我才没欺负你!我也不喜欢你!”寡妇愣了一下后,叫嚷起来,“你不喜欢我,你偷窥我!”父亲则反驳,“我没有偷窥你!”寡妇又生气了,“你不要以为你年纪大了就可以为所欲为!你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听到报警两个字,父亲明显害怕了。他叫嚷着什么,冲进了屋子里。维东急了,指着寡妇说,“你给我小心点,我爸要是真有点什么事,我跟你没完。”寡妇没想到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斯文的维东竟也会如此恶狠狠的说话,气势瞬间就没了。

在关上门的那一瞬间,维东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对寡妇喝道,“你以后不许半夜来敲我爸家的门,再敲我往死里弄你。”

“我不喜欢女的”

也许这次不算正面交锋的交锋,让维东的日子有了几天的清净。维东在这几天开始办离婚手续。妻子和维东分了房子和积蓄,车子留给了维东。维东的情绪不太好,从民政局出来时,他望向妻子,看得出她的心情也沉甸甸的。

婚房留给了妻子,维东没有了住的地方。虽然妻子给他了一部分钱,但这也不够维东再买一套房子的首付。维东没和父亲说自己离婚了,但带着不少行李回到父亲住的房子后,父亲有些诧异地问他是不是出差刚回来?维东不知道父亲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反应,但心想只要他不过问自己的婚姻就行,便敷衍几句过去了。

哪知道到了夜里,隔壁的寡妇开始弹古筝。一下一下地弹,声音大得就算维东躺在北侧卧室的榻榻米上也能听到。维东看看时间,已经夜里十点多了,寡妇还在自顾自地弹着。每一下都要停顿半分钟,丝毫没有韵律可言,简直就是一声声往外崩。

维东问父亲,寡妇这样的举动有多久了?父亲说这几天一直这样。维东愤怒地要去找寡妇理论。父亲劝他,不要招惹,说不定寡妇憋着什么坏水。维东看着父亲一时清醒一时糊涂,估摸着他真的是年纪大了。

可这寡妇弹到夜里十点半,还没有罢休的意思。维东心里本来就因为离婚一股火,听着一下下的古筝,忍不住翻身下床,去砸寡妇家的门。寡妇看到是维东,气得又要骂。维东告诉她,“我这里有录音,半夜十点半,别人家要睡觉,你在这里弹古筝。我让你注意点。下次我就报警了。”

寡妇压根没给维东留后路,先声夺人,直接拿起手机报了警。警察来得很快,寡妇见到警察就跟见到亲人一样,哭诉说维东和父亲欺负她。

维东一愣。开始试着和警察说明情况,但整件事情似乎颇为吃力。他努力从数天前父亲晚上误以为寡妇家进小偷、却被寡妇堵门讲起。但警察很快被他们的讲述绕乱了,直截了当地让他们讲现在发生了什么。维东说是寡妇一直在弹古筝,大半夜的,父亲年纪大、睡不着。寡妇坚持咬定自己是被维东的父亲骚扰了。

维东试着解释。没想到寡妇摸出手机打给了物业经理。物业经理隔着免提,说寡妇和自己说过,邻居似乎一直对她图谋不轨。维东怎么都没想到,寡妇居然还会拉来一个人证。

眼看着维东落了下风,警察已经准备批评教育了。这时维东的父亲颤巍巍地推开了门,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地说,“我没有对她图谋不轨,我不喜欢女的。”

听到这话,维东、寡妇、警察都惊住了。寡妇打破了沉默,对警察说,“不要听他们胡说八道。这个老头子老年痴呆了,他说的话不可信!”维东回过神,立刻反击,“我爸老年痴呆还能对你图谋不轨?”

警察大概判断出寡妇应该是故意的,分别对维东和寡妇进行了教育,让他们各自注意,互相体谅。警察说完,维东也无心恋战,拉着父亲进了家门。

一个同性恋的儿子

关上房门,维东本来想马上问父亲,刚才说不喜欢女的是什么意思?可眼看父亲一边嘟囔着什么,一边进了南侧的卧室。维东第二天还要上班,便没有追问。

第二天下午,父亲又打来电话,说社区有人来了家里,问父亲是不是对邻居寡妇有啥想法?父亲的糊涂劲大概上来了,一直说自己不喜欢女的。社区的工作人员用父亲的手机打给了维东。

维东在电话里说,父亲年纪大了,应该是被寡妇吓到了,一直在说胡话。社区工作人员也说,上午是寡妇找到了社区,说邻居父子欺负她是一个寡妇。但现在看,维东的父亲都有点站不稳,怎还能对寡妇有啥想法?还问维东是不是能回去,大家把事情说清楚。

维东本来不想回去。可看到社区工作人员到了家里,怕父亲一个人弄不明白,便和单位请假回去。到了家,已经是二十多分钟后。社区人员说父亲一口咬定自己不喜欢女同志,看起来不像是假话。维东有些窘迫,说自己一家都是山东人,父亲也结婚了,怎么可能不喜欢女的?不喜欢女的怎么生了孩子?“他就是年纪大了,有些糊涂。”

维东也是这次才知道,原来上次父亲跑去寡妇家敲门,寡妇新认识的男朋友因此心里不痛快,再加上两人相处大概也不太行,没几天就和寡妇分了手。寡妇因此迁怒到父子俩身上。

“她也不容易。”社区工作人员说。但维东心里却对父亲的话开始纳闷了。他开始回忆父母之间的交流。父亲常对母亲是指责的。母亲做饭不满父亲的口味时,父亲不会发脾气,但会反复地责怪。母亲腰椎间盘突出发作时,父亲只是说养一养就好了,都不用去看医生。母亲去楼下散步时,父亲也很少陪同,两人总是各走各的。维东曾经认为这是父母之间的习惯,但妻子说过,“你爸看起来就好像很憋屈?”

维东原本回来和父亲同住就有些费力。这一次他更感别扭。他想质问父亲,但琢磨了许久,还是放弃了。这件事情弄清楚与否,对他来说没有太大的意义。说不定他就是一个同性恋的儿子。

可当父亲问维东,“最近为什么一直在他这里住?”维东才发现告诉唯一的亲人“我离婚了”这句话,竟如此困难。维东用“不放心父亲”作为理由掩盖,父亲说如果不放心,不如雇一个护工,每天收拾卫生,还可以帮忙做饭。维东随口说,“那我雇个阿姨吧!”父亲连连拒绝,“还是雇个男的,有力气,说话也方便。女的太麻烦了。”维东一听这话,又陷入了沉思。

但他转念想,快八十岁的人也许真没什么在乎的了,活下去才最重要的。可维东到底有些不舒服,他借口说自己的手机坏了,把父亲的智能手机拿来用几天。维东是怕父亲私下里联系什么人。他越想越不快乐。人到中年忽然离了婚,并且父亲还可能是个同性恋。这日子该怎么过!

寡妇在搬走前,到底做了件让维东深感恶心的事。寡妇和物业经理说,维东的父亲是同性恋。维东是在去交物业费时听到的。

那天恰好物业经理也在。维东一走进去,就觉得氛围有了变化。交钱时,物业办公室里一片安静,大家似乎都在盯着自己。

维东交完钱,出去后,留了个心眼。贴着物业办公室的门,就听见物业经理说,“那小子他爸,是个老同性恋。”办公室一片哗然,刚才收物业费和电梯费还客客气气的财务,此时成了长舌妇,尖着嗓子说,“你们别说,我觉得这个男的也像同性恋!”

维东听到这话,忍不住了。他一脚踹开物业的门,冲到物业经理面前,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打完又后悔了,觉得自己这个耳光打得太娘了。应该给他一拳,而不是一耳光。可维东又不知道该怎么收尾。

物业经理也被维东打蒙了。他的确不该嚼舌根,但维东没有这样说。他用手指狠狠点了点物业经理的肩膀,“干好你该干的,别逼逼。”

2021年初,维东接到了一通电话,是父亲的老同学打来的,说是好不容易联系上,想和父亲见个面。维东有些抱歉地说自己出差了,并把父亲的手机号给了对方,让他们自己联系。

过了一周,维东出差回来。进屋的时候,他立即心生怀疑,那位父亲的老同学竟在父亲家里住下了,而且就住在北侧的卧室。那里曾经是母亲的卧室,后来又成了维东的卧室,如今则变成老同学的住处。维东和父亲的老同学都有些尴尬。父亲说,是老同学过来陪自己几天,聊得也开心,就住下来。“你啥时候回去陪你老婆啊?”听父亲的语气,似乎还不知道维东离了婚。

维东发现,自从父亲是不是同性恋这件事钻进了自己的脑袋以后,他就开始疑神疑鬼,觉得父亲周围的男人,尤其是老年男人,都像是同性恋。可维东又不敢深琢磨这件事。他总觉得想多了,自己会接受不了自己。

但维东也会劝自己,“父亲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他喜欢男的还是女的,又有什么关系!”可时不时自己也糊涂,“要是我妈知道了这件事,她该怎么想?”维东到底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并且现在是他住在父亲的家里,仿佛是自己在打扰父亲的生活。并且他一直藏着那个秘密,就是他已经离婚了,而且现在没有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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